一顾

【中元节福建18h/9h】最后的玫瑰

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,你是最后的玫瑰。


我们相识多久了?陈弦在心里默默问自己。


说来也奇怪,她本来是不太会在意这个的人,只是前段时间七夕,陈温晔难得穿的正式,还抹了粉底擦了口红,一袭红色长裙扣着镂空花纹的皮腰带,捧着一束玫瑰高高兴兴地往花瓶里放——那个花瓶还是唐正鄞亲手给她做的,和隔壁的隔壁学了好久的技术,虽然比不上老手的技艺精湛,但这份心意却足以让女儿家欣喜。

过去的女儿节已经基本上被现代商家营销成了新时代情人节,不过这也只是是给真正的情人多了一个过节的地方而已。

当陈温晔哼着小曲翻着最近影院上映的片子的时候,忽然来了一句,“姐,你和北边那家伙认识多久了?”

认识多久了?陈弦愣了一下,她好像还真没去算这个年头,应该也有近两千年了吧?

她没有接这个话茬,好在陈温晔只是心血来潮,没想八卦到底的意思。


只是在不经意间,电光火石般闪过的,还是那个问题。

“姐,你和北边那家伙认识多久了?”


认识多久了?她也说不清,如果硬从史书的记载来翻,应是一千七百六十二年,但若是他们真正相识,却又该推后一段时间——她记不清了。

陈弦与王逾明的初次见面着实狼狈,幽暗的监牢、难闻的气息、零碎的稻草铺在地面上,建安郡的郡守牵着一个未足他腰的少年走到她面前,覆船山下建安郡,由此才初初从一个隐约的轮廓化为可触摸的人影。

魏晋南北朝,时间滴滴答答转过,伴着呼啸的海风和清冽的山风,她挨过一轮又一轮,似乎永无止境的明争暗斗,最后陈羽击败了所有氏族,将晋安郡牢牢掌控在手中。

“是时,东境饥馑,会稽尤甚,晋安独丰沃,乃载米粟往浙东贸易,由是大获财货,士众强盛。”

史书上寥寥数笔,不知是多少个难熬的深夜。


夏夜依旧是热的,空调一呼一吸间吐出冷气,皮肤上布满寒意。

笔记本屏幕反射的光线让到现在还坐在屏幕前的王逾明有些不适,他抬手摁了摁眼皮。一声开门的“咔嚓”声悄然惊动了他。

王逾明下意识抬头,轻唤了一声来人,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未进水有些嘶哑,他下意识就去端起放在一旁的水杯,却被陈弦按住了手,透骨的凉意从相触的肌肤源源不断地传来,于是王逾明看到,陈弦本能地皱起眉,“你还要喝冷水?”

王逾明讪讪地放下水杯,陈弦叹口气,拉他站起来,从这间冰冷的屋子里走出去,外边是比里边要热上一些,但胜在被阳光照拂着,王逾明乖乖坐在沙发上,看着陈弦走进厨房倒水,黧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在洁白的肩上,那绝不像是传说中毒蛇嘶嘶作响的颜色,王逾明想,那反倒像是日光未晚,山涧溪流中沉凝的色彩,只要看着,就会给他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宁。

他们相识太久了,久到似乎一切都成了习惯。


唐时有福建,他们奔波于南北之间,为这个需要重新点燃火种的注入新生,昔日贫瘠的土地、荒芜的海口、四散可怜的民……都渐渐焕发出崭新的生机来。

也许是从那时开始,他们才真正开始和解。


现在人幻想他们的曾经,总会描述一个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故事,傲慢的山越渠帅与漠然的南部都尉,象征着两个族群的碰撞与融合,多么与众不同的开端呐!

可是正常人真的会喜欢这么一个与自己立场、身份都截然不同的人吗?

陈弦自认为还是个正常人,王逾明当然也是,所以他们当初当然不可能摩擦出什么不一样的火花,就像两柄宝剑对撞——只能你死我活。

而既然奈何不了对方,又身在这个位置,他们就注定要互相理解,不是可有可无,而是必须。

所以王逾明慢慢看懂陈弦毕露锋芒下的不安,陈弦也渐渐明了王逾明孤身只影背后暗藏的余温。

他们的过去太过相似——就像一柄名剑,被锻造、被使用,剑主离去,而剑只能自己摸索,然后跌跌撞撞地成长,最后长成了独属自己的模样。

他们开始和解,和自己和解,和过去和解,和此生绝无仅有的对手和解。

或许是一碗酒,或许是一次夜谈,又或许是一份远行后的礼物,谁知道是什么呢,反正是史书上不会记下的小事。

反正他们完成了和解。


陈弦将水杯递给他,王逾明顺从地接过,并直接拉了她一把,把人稳稳地拉进自己怀里,而另一只手里的水杯却没有溅起丝毫涟漪。

陈弦将头埋进他的怀里,枕着他的心跳,王逾明无声地笑了一下,仰头将水饮尽,指腹还带着一丝微凉,轻柔地擦过女人的脖颈,然后垂下头,鼻尖擦过她的长发。

陈弦向来没有用什么香水的习惯,或许有用,但肯定不多,所以她的身上只有那种淡淡的女儿香,含蓄的,浅淡的,带着活人独有的温暖。

他们无言地相拥了许久,这个拥抱似乎来的太迟,却又恰到好处。

陈弦心中总觉得不安,却又不知从何而起,距离上一场战事已经过了几十年,近来台海安定,最为苦恼的事就是那屡屡冒头的疫情——为此她甚至创下了和平年代三天不合眼的记录,最后直接在现场昏过去,差点没把随队的人吓死。

“你在想什么?”最后还是王逾明开口了,陈弦抬起头,微微后仰注视着他的眉眼,王逾明的手卸了点力气,依旧扶着她的后背。

“在想…”她喃喃道,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一句,“今晚的月亮会圆吗?”

王逾明失笑,“今日可是十五,自然会圆。”

“可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。”陈弦反驳。

王逾明噎了一下,没想到她还有兴趣在这里反驳他,只能应和道,“是是是,那我明天再陪你看月亮?”

…。陈弦停顿了一下,然后用力抱紧了他,“好呀。”她轻声应道。

太过用力的拥抱让王逾明觉得自己的腰在咔吱作响,但他没有表现出什么,昔日少年人那写满了锐气的眉梢在时光的打磨下日益成熟,只有在面对爱人时才会流露出少见的青涩与稚气。

那不是后来的建州,而是最初的建安。

当然,最初的建安可不会对自己掌控闽地的大敌露出那种表情来,他宁愿深夜自己把苦痛和不安撕开,混着淋漓的血肉一并咽下,他不能,至少现在不能倒下。

王逾明垂下眼,安抚似的轻拍陈弦的后背,“别担心,”他说,“我永远都在。”


他确实永远都在,至少在这块曾名为闽的土地上已经彻彻底底刻上了“福建”一名,闽人在这里出生、成长、欢笑、哭泣、交友、离散、娶妻生子、抚育后代,然后离世。

人间这块孕育痛苦的港湾其实不缺那些人性的辉光,正如有善有恶,有黑有白,陈弦本以为他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——即便回不到关系最好的时候。

那不是一夕之间的事情,甚至陈弦自己也清楚——王逾明的死有自己在其中的推波助澜,哪怕她只是做了很微小的事情,但谁都知道,乌鸦不会无故而来。

夺权、分权、两厢对峙,一旦从台前走到幕后,想要重返台前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,更何况那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——也是她的时代。


陈弦伸手抚上王逾明的眼,在脑中幻想着这双漆黑如寒星的眼睛染上血色会是什么样子,她曾经见过,且乐于见到,但后来她就不乐意了,因为那绝对代表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。

那是福建所消耗不起的。

她闭上眼睛,慢慢靠到王逾明颈窝上。

他们的过去其实就是一段立场更迭的历史,从山越到汉,从扬州的建安郡到福建的建宁府,他们的刀剑从对内到对外,从心有余悸到比肩而站……是啊,实在是过去太久了,快要两千年了吧?

“是快两千年了。”王逾明回答。

陈弦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话问出口了,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把陈温晔推了出来,王逾明闷笑两声,“真是的,明明缠着我要学烧窑,结果倒给我挖了这么大一个坑。”

他勾着陈弦的一缕长发,漫不经心地说,“该让他把学费一次性缴清。”

陈弦没忍住想笑,肩膀颤抖了几下,缓了缓才开口替这个受了无妄之灾的可怜人求情,“不至于吧?我记得他一直以来都挺……”

虽然没接着说下去,但王逾明还是知道了她要说什么,那确实,唐正鄞一直以来好像都很穷,不过他穷和自己催他交学费有什么关系呢?

“他可以向温霖借。”王逾明说道,“他们这几年关系不是挺好的吗。”

很好,用了陈述句,看来我救不了你了,其昌。陈弦默默的想。

“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?”王逾明补充道,“就当作迟来的七夕礼物。”

“嗯……”陈弦有些为难,因为她确实想不到要什么比较好,因为物质上的东西老实说她也不是很缺,虽然这么说似乎有点凡尔赛,但她的确更喜欢自己把想要的东西攥在手上的感觉,所以就……

“玫瑰?”陈弦试探地提出。

“好啊。”王逾明回答,陈弦能够听出他话里的笑意。

“那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?”陈弦放松了下来,只是在放松的一瞬间,突如其来的困意瞬间吞没了她,她只能听到阔别许久的声音,带着熟悉的笑意,

“不用了。”

“我已经得到了最后的玫瑰。”

黑暗笼罩了一切。


梅染的窗帘被掀开一角,晚风携着浅淡的花香,透过未合拢的窗钻入室内,陈弦揉了揉还朦胧的睡眼,侧身曲肘支起身体,朝着风的方向望去。

紫蓝色的花轻飘飘落在她的枕边。

这是最后的玫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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